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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摘精选《花野记》

栏目:文摘精选|发布:小格调 已在故事者网站发布【143】篇文章
日期:2023-12-06|来源:读者·原创版|作者:刘水清|阅读:手机阅读

感谢小格调发布文摘精选《花野记》,内容如下:

少时,大多时光是在山花烂漫的野外与清风明月一起度过。陪伴我的是长我一岁的姐姐,小名米花,住我家对门儿。

米花姐长得又高又俏,姿容秀美。每每我家早晨饭罢,她就小扣柴扉,倚门而立,等我与她一起走向花野。我们各自拿一把三齿耙,再拎上一个篮子,去花野拾草、剜菜。这是我们日日必备的功课,风雨不误,日日不辍。

我和米花姐在泱泱的花野里很是孤独,但劳动将这种“孤独”转化为一种力争上游的原动力。

米花姐领我拾草的地方,都是一些僻静素净之地,离村庄较远,大约有一里地。她在前面走,我跟在后面。那时,我最怕的就是盘在一起的草里的山蛇,颇是吓人。米花姐说:“大胆走,你不动蛇,蛇也不会咬你。”我听姐姐的,她的话就是金玉良言。越是草木葳蕤的地方,她去得越频繁,越勇毅前行,仿若去深山老林探宝一样,兴高采烈,心花怒放。儿时的生活,每天都是充满刺激和挑战的。

我们在花野上挥汗如雨地干活,三齿耙猛地抓在石头上,震得胳膊生疼。但有一种草偏偏长在石头上,盘根错节,满石头都是。米花姐说,这草禁得住烧,烧起来“嘎嘣嘎嘣”直响。可草根全盘在石头上,刨起来真费力,转眼汗珠掉在石头上,摔成了八瓣儿,溅起一缕缕青烟,袅袅直上苍天。傍晌,艳阳高照,虎视眈眈,仿佛在监视,让我们一刻不息地劳动,我们无法偷懒。

米花姐说:“咱可以歇会儿,到有泉的地方找水喝。”山很大,但泉眼很少,上哪儿去找呢?米花姐很有办法,她说土地潮润低洼的地方肯定有水。姐姐在前面给我开路,枝叶扑在脸上,有一种淡淡的药香。往前走,渐感清凉,突现一抹亮光,看见水了,清澈见底,在汩汩使劲儿往上直蹿呢,像一个顽皮的、在地上打滚撒欢的野孩子。姐姐说:“你站着不动,我先下去。”姐姐将裤腿挽起,用两手掬起一捧水送进口里。“真舒坦,透心凉,好久没喝这么甘甜的泉水了。”米花姐使劲儿往下踩了踩,探到底后,向外迈了一大步,把我拉了下去。我也学着姐姐用手捧起水来喝。

我第一次发现米花姐是这么美,这种美带点儿野性,挂点儿雨露,含点儿草香,让人一见能记一辈子,陡生歆羡。姐姐抬起头问我:“你说那牛郎和织女是咋回事儿?”我结结巴巴涨红了脸:“听奶奶讲,他们都住在天上。”“在天上?一个放牧,一个织布?那可真好!”姐姐眼里含满亮晶晶的水光,如泉眼般灵动清纯,满眼都是天真烂漫的憧憬。

已是中午,我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吃饭。我们的饭大同小异,都是玉米饼,都是用白细布包袱包着。只不过配菜不一样,我的是咸鲅鱼,姐姐的是卤水琵琶虾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彼此心照不宣。

吃完饭,米花姐想小睡一会儿。我们来到树荫下,睡着了,天当帐子,地当被。山里有各种各样扑扑乱飞的鸟儿,翩翩飞到树上的巢中,也睡着了。人闲桂花落,鸟闲山清幽。中午的风,穿柳叶,徐徐过,细细袅袅,如同两个情人在细语呢喃。睡了一会儿,姐姐一骨碌爬起来,我也跟着坐起来。她说:“你睡吧,我溜达溜达。”她向一片柳林走去,她的花褂子像蝴蝶一样轻轻一闪,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陡坡后不见了。

我生怕姐姐迷了路,踮起脚尖儿瞧,还是找不到她,她在捣鼓些啥呢?我心急如焚,心乱如麻。突然,大青石下,冒出一簇鲜艳的黄花,看那花儿愈来愈高,随后就见姐姐又细又白的手腕儿也伸了出来。姐姐拿着一簇黄花,向我姗姗走来。她说:“这花儿真美,拿回家里放到水盆里,可以养一阵子。”我赶忙问道:“你家里不是有月季花吗?月亮门里,月月开,还看不够?”姐姐说:“女孩都爱花,你们男孩心粗得像锚缆,懂个啥!”姐姐家里花儿多,女人多,她们都爱美,一个村庄的婉约之美,常常是这些素朴的女人们巧手打扮的。她们对天望月,对镜梳妆,对花落泪,囿于一地,终其一生。

下午,我们比赛拾草,米花姐拾的草比我的多出一倍多。我有些着急,可总是可望而不可即,怎么也赶不上她。天渐渐黑了,远山淡墨一痕,天上新月一钩,要回家了。米花姐伸伸腰,对我莞尔:“天黑透了,快拾掇拾掇,回家了,又是一天!”

跟着米花姐干活不累,我们以天为帐,以地为席,同吃同睡同劳动。童年就像一朵野花,愿意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,无拘无束,无忧无虑。

夜的帷幕缓缓拉开,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,可我篮里的草依旧比米花姐的少许多。米花姐看出我的窘迫,说:“我把篮里的草匀些给你。”我说:“这不好吧?”米花姐挑着眉说:“有什么不好的?你陪着姐上山干活、下海摸鱼,比什么都好。”

那一晚,我们在月亮地里一起看星空,把脖子仰得老高。我很快发现了织女星,指给米花姐看。姐姐说:“我看到了,那牛郎星在哪里?我要牛郎。”米花姐踮着脚,仰面向天。我拍拍胸脯说:“在这里。”姐姐害羞了:“贫嘴,到底在哪里?快指给姐看。”我磨磨蹭蹭的,她急了:“再不指给我,姐上山就不领你了。”我把牛郎星指给姐姐看,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,我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?米花姐若真的被“牛郎”拐跑了,那可咋办?然而,浩茫的月华到底将牛郎星和织女星和盘托出,一起倾泻进我们期盼已久的双眼,就像我们在花野里看到的清隽闪亮的泉眼,汩汩流淌,一直流过我们的少年、青年、中年,泉水叮咚,永润心田,永伴终生。

后来,我行色匆匆地离村上学、工作了,再回首,已山高水长,终不知米花姐嫁到了哪里。听说挺远的,在花野的另一边,甚或更远。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生处花未央。嗟乎,旧梦一去再难圆,我的花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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